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忠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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忠心

待聽到有人走進屋內,還是女子輕輕的腳步聲,孟然定睛一看,發現竟是日思夜想的女娘回來了。於是他扶著身下的柔軟,撈起床榻一側的衣裳穿了起來。

沈荔看到屋內的荒唐光景,早就轉身背對著床榻二人,正準備離開這屋子。

“沈娘子。”

孟然啞著嗓子叫住她,解釋道,“有人看到點珠在東跨院待了許久,你們二人向來不對付,我擔憂你受她欺負,這才跟來。沈娘子,……不要誤會。”

而在跟著點珠之前,他便是看到采香從柴房中跑出來,發現她被人追到這屋裏。

點珠早已清醒,冷笑道,“孟大人倒是很了解我。”

孟然嘆了口氣,起身將地板上散亂的衣物撿起來,又將紅色錦帳拉起來,好讓點珠穿好衣裳。

沈荔離開的腳步一頓,轉去擺放帳中香的桌幾旁。時間過去太久,帳中香早已焚燒成灰,只能聞到那股清香味幽幽鉆進空氣。

香沒有被換,香爐也沒有任何毒物,屋子裏擺放的梅花也沒有毒。而點珠神色平淡,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的中毒跡象。

點珠穿好鞋履,慢慢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冒著冷氣的果酒飲了起來。

雖然她找晏遂昌的藥讓她情難自禁失了貞,但好在表姐的婚禮被他們二人搞砸。

沈荔走過去,拉過她的右手為她診脈。點珠身姿玲瓏有致,斷不會脈搏沈重,而此刻,點珠的脈搏卻像是如雷般躁動,比她上次中毒後的脈搏跳動有過之無不及。

“你中毒了。”

沈荔放下她的手,淡淡說道。

點珠覺得表姐真傻,這藥雖然來的猛,可去的也快,吃一次對身子無甚害處。想到這裏,她不由地諷刺大笑道,“對,我中毒了。表姐以為自己醫術很高明,欲要為我開藥?”

對於點珠折騰自己身體的行為這件事,沈荔縱想讓她保護好自己的身子,為一個不愛的人不值得。但沈荔覺得恐怕得給她這個表妹一巴掌才能將她拍醒,於是她沈靜心思,只是道:

“你自是不用。可念在我們有血親的份上,表姐要提醒你一句,你為著一個不愛你的男子傷害自己,值得嗎?倘若被姑母知曉,她內心可有多難過。”

瞧瞧,這樣的話和母親多麽像,可如此情真意切又如何?

她喜歡裴郎這件事,不被所有人支持,他們只願意對她諄諄教導,可獨有孟然願意聽她心裏話。就算她與孟然發生了這種事,但她二人相熟久矣,她相信孟然斷不會將這件事抖漏半分。

點珠擲杯在地,冷冷說道,“你所謂的姑母不過是一個懦弱的婦人,她知道又能怎樣?你還沒回到程家認祖歸宗就對我指指點點,你不配做裴郎的夫人。”

孟然沒有解藥,被點珠吵得頭痛欲裂,對點珠說道,“你表姐所言為是。以後萬萬不可為著別的男子糟踐自己的身子了。”

點珠嫌棄孟然多管閑事,仍舊冷著臉,對沈荔極其不客氣,“偷偷告訴你,皇帝身子康健,正欲為我與裴郎賜婚,沒有皇家允許,表姐與裴郎的婚事可不被承認,表姐還是想想你以後吧,莫要操心我的事了。”

話音剛落,一個聲音接了過來,“皇帝身體康健?你從何得知?”

裴適欲要與太子部下商量要事,但看到樹後躺著的五名侍衛為熟悉的藥物毒殺後,他又匆匆大步流星過來看沈荔。

沒想到,沈荔好心好意為點珠診脈,卻被嫌棄多管閑事。

點珠見是裴適,瞬時之間臉上帶了笑意,她看著一身紅衣的裴適莞爾笑道,

“原本我還以為裴郎留在這裏專為尋藥。可皇帝遠在洛陽,若是有疾,定會留裴郎與虞神醫在身前身後伺候著,哪裏還等得到裴郎尋好解藥。”

裴適就等著她這句話,拍手道,“點珠姑娘倒是聰慧得很,不愧為將軍之後。”

說罷,他走到沈荔面前,輕輕牽起她的手看她有沒有受傷。他真粗糙,在這麽緊要關頭卻沒留意她的手有沒有沾染上半分毒藥。

點珠可沒聽過裴適稱讚過其他女子,正因著他的誇讚洋洋得意。

孟然眉心一跳。

裴適說這話什麽意思,難道要將點珠問罪不成?但是程相國吩咐他一定要照看好點珠。

不等點珠反應過來,便有侍衛進來將她帶走,可她卻也不敢出聲,因為那是外祖父的親隨……她卻沒意料到墻後有人,她將朝堂的隱晦直講出來。

“孟大人。” 那侍衛又朝孟然行了一禮,就要“請”二人回洛陽。

孟然深深看了沈荔一眼,發現她只是笑盈盈地望著裴適,她那纖纖玉手也由裴適牽著。

而面前的點珠,總是提醒自己的荒唐作為……他竟然在他心上人面前同別的女子有了肌膚之情。

點珠見他還看著沈荔,拉著他的袖子將他分散的心神收了回來,“別看了,你那侍妾還在床底藏著。”

孟然忽然停下腳步,對裴適說了一聲對不住,抽出侍衛的長劍,走到床榻旁,拽出采香到屋外,白刀進紅刀出。

活人哪能保守秘密,守口如瓶只有斷了氣的死人。

且不說采香今日撞見的是恩師的外孫女,再者他孟然也不能被人誤以為他柳下惠,侮辱恩師孫女。

快斷氣之前,采香臉色蒼白,乞求孟然饒她一命,不要再捅她心窩,她定不會將今日之事透露半分。

孟然忽然覺得她真是天真,全然不像從前將他身邊侍女趕出府外的陰險。

但是時間回不去了,即便他不除掉采香,可采香也沒有幾天的好日子過。於是他看著沮喪的采香輕輕說道,“我會找虞神醫醫好你的妹妹椿香,你就放心跟著無常走罷。”

好像是蝴蝶見到了花田,蜜蜂采了一提花蜜,妹妹椿香用五顏六色的花給她做花環,采香聽到這句話莞爾一笑,看著天邊的雲朵慢慢黯淡。

采蓮本來要找椿香收屍,可打探得到,椿香去年已經病重,早就被人裹了一卷草席埋到後山上。看到空空如也的西跨院,采蓮帶了幾個丫頭給采香斂屍,並籌錢買了一副棺材將采香埋葬到椿香墓旁。

裴適從太子之命,料理完燕國四皇子舊事,便要回京覆命,以及——待趙貞退位後,同太子討價還價,為他與沈荔賜婚。

這一年是貞定二十八年。

燕國四皇子的計謀被識破,餘下官兵皆被俘虜,趙國皇帝趙貞的統一大夢終於實現。

同年,程相國罷官,舉孟然為右相,帝不肯,遂點孟然為翰林學士。

裴適攜著沈荔回到洛陽時,將近新年時節。

見沈荔歸來,程家兒女一早便在管道上候著了。程相國夫婦在馬車中等不住,捧著手爐伸長了脖子望著愈來愈近的車影。

程持解下身上鶴氅,給母親系在身上,“娘,你的外孫女回來了,我的女兒回來了!”

他高興地說著,渾然不覺鶴氅下的衣服單薄。

程護聽到侄女喜歡雪人,便在馬車前堆了一個,等侄女回來他就將雪人放馬車裏,好讓侄女玩耍。

眾人見此哈哈大笑起來,點珠的母親程荷笑說道,“你當侄女兒還是五歲小兒,她這個年齡和點珠一樣,就喜歡自己堆雪人,可不喜歡別人給她安排好一切。”

“妹子,你當女孩子都和點珠一樣調皮呢。” 程護不服,辯說道。

程相國次女程湘和四兒程渠對此也是不服氣,他們才不願輸於他們,早就找了金絲楠木的盒子將難得的寶物珍藏起來,就等侄女回來給她一個大驚喜。

點珠站在母親身後,和其她表姐說著悄悄話。

杜鵑站在程持身側,手心裏滿是汗水。程持握著她的手,在熱鬧喧喧的人聲中安慰她道,“你原也只是因為我傷到了心,許久抑郁不起。女兒不會怪你。”

彼時,杜鵑回到屋子,發現女兒不見沒有蹤跡。而沒過多久,丈夫卻在火場中丟失性命。接連不斷的災禍對她造成了嚴重的打擊,她長病不起,沒日沒夜望著形似女兒的玩偶發呆或者自說自話。

後來身體痊愈,還是因為季夫人與虞夫人的救助。然而病愈之後,杜鵑一反常態,對她這個女兒像是遺忘了一般,不敢多看她一眼。

杜鵑含著淚,說了聲好。她便是這輩子豁出去命,也要將女兒保護好。

程持為她拭淚,“女兒回來了,夫人,我們去接女兒。”

程家兒女見裴適騎著駿馬愈來愈近,便都簇擁到馬車旁,接沈荔下馬車。

沈荔掀開車簾,粗略一看,約莫面前有三十多人,這還不包括馬夫以及伺候在旁的侍人。裴適接她下了馬車,沈荔微笑著朝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姨母盈盈行禮,道了聲好。

程相國摸了一把胡子,猶豫叫孫女沈荔呢還是程鯉好。若不叫沈荔,怕孫女不習慣;若叫程鯉,又擔心孫女不知其然。最後,程相國選擇叫孫女,

“孫女啊,下雪可不好行路啊,你在車上是不是都餓了。來,外公給你做了一碗熱騰騰的苗條,先吃一碗解解餓。”說著,就叫侍人擺上桌椅。

“外公,孫女不餓。”

沈荔啼笑不得,正要推拒,就被祖母趙眉牽著手帶到一旁,在她面前放了一碗剛做好的鮮蝦面。

趙老太太輕輕撫摸她的頭發,淚眼朦朧中說道,“孫女啊,吃了這碗面,以後都會平平安安。” 吐了一口濁氣說道,“哎,你祖父祖母別無長處,如今只能護著你,卻不能沖到燕國將你的罪受了。”

此女程湘和小女程荷也被母親說到痛處,雙雙涕淚哭泣著。

程渠一個將士不理解她們輕而易舉地哭了起來,鼓氣道:

“侄女兒的好日子在後頭呢!都說苦盡甘來,我雖當著一命小將也無比讚同。苦日子過完了,以後可都是好日子了!母親,姊妹,你們莫要傷心,學學我們這些男子漢!”

他雖是開懷大笑說著,可一想起兄長二人在燕國遭受的罪,恨不能受過,也紅著眼框抱著趙老太太痛哭起來。

程持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安慰,可眼裏卻也盛著數年的災難。

沈荔吃了幾口面條放下竹筷,走到默默不語的杜鵑面前,“娘……女兒回來了。”

她決定放下母親曾經的不相認。

沈荔想,她所受的這些苦難與父親舅舅們遭受的實是天壤之別。她能得運完完好好的活著,可父親還有裴郎他們,實在難以將“忠心”討回來。

杜鵑見女兒終於肯看她一眼,於是彎腰抱緊女兒,對她說了無數句謝謝。

謝謝。

謝謝女兒。

謝謝女兒原諒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。

“娘親再也不會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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